那爛陀源自梵文“蓮花(nalam)”。蓮花在古印度是知識的象征，因此，那爛陀的意思就是“知識的給予者”。作為一所舉世聞名的古代高等學(xué)府，那爛陀當時的規(guī)模與今日全世界的任何大學(xué)相比，都堪稱雄奇壯闊，美輪美奐。

           法光尊者安排了唯一一間有暖風(fēng)機的房間給我們四個在家人，但斷電了他也沒轍。只有一張薄毯要蓋住四個身子，這天晚上實在冷得難受，難受到同行號稱要吃苦的編輯都黑臉了。房間全分給我們了，那法光法師他自己呢?老教授說不怕不怕，他就是笑：“我有地方，我有地方，你快去睡，好好睡。”

           第二天一早，我發(fā)現(xiàn)他和另外兩位法師原來整宿就和著僧袍睡在客廳地上，唯一剩下的毯子他給了路盲司機。他準備了帶點香辣的湯面做早餐，說是中國風(fēng)味，大概合我們胃口。吃面的時候，我才算看清楚了這間教授樓。日光照出一室白墻，樸素一如所料，唯有一幀相片隨意擺在一排書上。那是老法師年輕時的留影，背景是個鄉(xiāng)村廣場，幾十個小孩包圍著他。法護尊者也湊過來看，他解釋：“小孩都喜歡他，那時他一有空就下鄉(xiāng)看孩子，每回都帶一堆糖。”

           到達那爛陀寺的遺址，我便完全明白三藏法師昔日的心情了。入口處像是公園，綠野廣闊，走過正中長達一里的林道，迎面而來便是一堵有兩層樓高的石墻。再穿過城門般的巷口，便有磚階引人自然登行。拾級而上，西向的太陽就在此漸次展開平鋪在地平線上一座座櫛比鱗次的伽藍殿宇。那爛陀，中古世界最偉大的大學(xué);佛學(xué)、哲學(xué)、數(shù)學(xué)、天文、建筑、醫(yī)術(shù)、藝術(shù)，凡你能想象的一切科目;學(xué)生不分宗派，來自整個亞洲。極盛時它容納師生萬名，藏書九百萬卷，占地是今日挖掘所獲的十倍。其學(xué)風(fēng)崇尚自由思辨，上課以研討為主，有點像今天藏傳佛教仍然保存了的“辯經(jīng)”。除了玄奘，和它有關(guān)的名人還包括了龍樹、無著、世親、護法、戒賢、陳那、月稱等一眾佛教大德。

           要進這家學(xué)校得先過“守門人”這一關(guān)，藏傳佛教徒特別尊崇的那洛巴大師便曾是它北門的守門人，他們負責(zé)考驗入門學(xué)子，應(yīng)付不了他們的問難便休想入學(xué)。當年入門而得其道的玄奘法師曾經(jīng)形容他所看到的那爛陀：“庭亭別開，中分八院，寶臺星列，瓊樓岳峙，觀竦煙中，殿飛霞上，生風(fēng)云于戶牖，交日月于軒檐。羯尼花樹，加以流水逶迤，青蓮菡萏，暉煥其間，庵沒羅林，森疏其外。……印度伽藍數(shù)乃千萬，壯麗崇高此為其極。”

           俱往矣。如今的那爛陀只余廢墟，縱猶壯闊可觀能發(fā)思古之幽情，但畢竟是有為法，又哪能免去成住壞空的規(guī)律呢?雖然印度建國三雄之一的安培多博士成功發(fā)起了“新佛教”運動，使百萬計的賤民階層皈依眾生平等的佛法，但這到底不是主流，印度已經(jīng)離那個佛教盛世很久很久了。這是一直縈繞在我心里頭的問題，也可能是很多佛教徒覺得沒有必要朝圣的原因：反正都成廢墟了，反正那都不再是佛法興盛之地了，我們還去那里做什么?再說就連一般不學(xué)佛的人大概都能憑著電視劇里學(xué)來的“常識”挑戰(zhàn)你：你們佛教徒不是喜歡講空嗎?不是喜歡教人不執(zhí)著嗎?心中有佛，在家自己好好修行也就夠了，何必花錢花時間那么執(zhí)著跑去所謂的“圣地”呢?

           就連說法說得特別透徹的宗薩蔣揚欽哲仁波切，也在他的《朝圣》里說：“嚴格地講，我們并不需要尋求外在的圣地或圣人;如同佛陀親自所應(yīng)允的：‘任何人憶念我，我就在他面前。’當我們對佛陀與他的教法生起憶念心或虔敬心的那一剎那，他就會與我們同在一處，而該處也就會成為‘神圣’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