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面給大家?guī)硪黄恼?mdash;—2019殘疾女孩紀念建國70周年征文。
發(fā)生那件事時,她剛過完十二歲的生日。那陣子,在所有人的眼里,她是被折的翼,被疼痛包圍。可聽了父親的那番話后,她漸漸明白,那折翼的疼痛是上帝賜予她正在孕育長出另一雙翅膀,一雙以后牽引她一路飛翔的翅膀。如果沒有那次事故的眷顧和為之的交流,她就沒有日后的一切。至現(xiàn)在,她都這么認為。
那年的五月,屋后菜地那株老楊梅樹上,淡淡黃中泛紅的楊梅已綴滿枝頭。每年這個季節(jié),鄰近的孩子們總喜歡結(jié)伴到樹上玩耍,坐于枝頭守望那粒粒在春風中搖擺的梅子日漸變黃變紅。那天,放學后,四名小孩又攀上的那株熟悉的楊梅樹。不多時,天空像是蒙上了一層暗灰色的帷幕,漸漸陰沉下來,并刮起陣陣風,孩子們口里吃著酸酸甜甜的梅子,有說有笑,全然不知狂風背后會發(fā)生什么可怕的事,只聽見“咯咯咯”的笑聲如滿枝的果子灑落一樹。過了一陣,風越刮越大,他們才意識到危險,嚇得大哭,緊接著就聽見“噼啦”一聲巨響,瞬間,樹枝斷裂,四個孩子連同斷枝齊齊掉落在菜地。鄰近的大人聞聲跑來,一邊忙著查看傷勢,一邊忙著通知各自家長,一時,風聲,哭聲,叫喚聲,殘斷的樹,密布的烏云,仿如世界末日來臨。
四名小孩中,一名毫發(fā)未損,一名兩根肋骨骨折,一名小腿骨折,一名大腿骨折。待大人弄明白情況后,找來三張?zhí)僖巫龀扇睋埽H人抬起擔架沿著鄉(xiāng)村小道奔向五里外的公路,攔上一輛拖拉機趕往二十里外的縣城醫(yī)院。
那名大腿骨折的是名女孩。在母親細心的照顧下,一個月后,女孩就能沿路慢慢行走,并日漸康復。她以為這件事隨著傷口的愈合就永遠地結(jié)束了。一日傍晚,父親語重心長地對她說:“燕兒,你在醫(yī)院的這一個月,你知道家里是怎么渡過的嗎?”她靜靜地望著父親,不知何以問這樣的話題。對于她那樣的年齡,這一個月的時間,記憶中除了安靜地躺在醫(yī)院潔白的床上與母親溫暖地相偎外,連骨折所帶來的疼痛都快漸漸淡忘,對于父親他們在家里怎樣操勞如何辛苦是不懂體會和想象的。父親接著說:“上個月正值農(nóng)忙季節(jié),我是老師,白天要上課,沒有多的時間去做農(nóng)活。往日,有你母親打理,我是不必操心的。這次,你母親在醫(yī)院照顧你,我以為今年這攤子事只有等別人家忙完后再請人幫助了。
可沒想到,那些天,村里許多人和親戚自發(fā)來到家里,拿著農(nóng)具到我們的責任田去犁田、拔秧、插田,沒幾天,稻田的活就被他們?nèi)赏炅恕H蘸?,他們還不時到家里幫忙,主動挑的挑水,劈柴的劈柴,有的還帶來親手種的菜和喂養(yǎng)的雞,說是讓你回來補身子。這個月里,我能安心上課,你母親能安心陪護你,全是托鄉(xiāng)親們的福啊。燕兒,你要記住他們的好,長大后,要踏實做事,要懷善心,學會為他人著想,有一天,在你困難的時候,你就會得到意想不到的收獲的。”
父親的話,她聽得非常仔細。在她的記憶里,父親還從未如此在她面前敞開來說話,而且說的還是關于做人的一番道理?,F(xiàn)在想來,鄉(xiāng)親們的幫助給予了他太深的感慨,他要親口說出這些事,讓他的子女明白一個道理,那就是做一個有善心的人。
自小,對于祖父母常在她耳邊叨念的一句“善有善報,惡有惡報”就熟稔于心,但對于其所涵概的生活哲理和個人現(xiàn)實行為有怎樣的因果聯(lián)系,她是不明白的,在那單純的目光里,父輩們所做的點滴,不過是大人們生活的一部分,無關深奧的善惡道理。那時的她,還只會仰望別人玩轉(zhuǎn)飛舞的風箏,卻不知那牽引的絲線也是可牢牢握于自己手中的,父親的話,如一聲春雷,叫醒了懵懂的冬眠年齡,讓她對這句古老的言訓有了第一次透徹的領悟。在以后的多個日夜,當她靜靜地回味這番話時,眼前就會呈現(xiàn)家門前鄉(xiāng)親們來回穿梭勞作的場面,像是在過一個盛大的節(jié)日,人人臉上洋溢出歡悅的笑意,綻放得如同一朵朵飽滿的山茶花。
父親是位普通的共產(chǎn)黨員,在村里為人行善,從小就目睹和聞聽,記憶里最深最多的是為村里小孩墊付學費的事。那時,農(nóng)村經(jīng)濟落后,幾十元的學費對一戶貧困農(nóng)家來話,也是一筆不小的開支,每年總有幾位特困欠交學費的學生,這時,父親就用原本就不多的工資代為交上,讓學生開心地坐到課堂。從教多年,父親到底為多少學生代付學費已無從統(tǒng)計。身為教師的父親,還做得一手好泥匠活。寒暑假期,父親會利用這難得的機會,去回報那些曾經(jīng)幫助過家里的人,為之砌磚貼瓦,自早忙到晚,從不叫累。為這事,母親常常責備他,說他不愛惜自己的身體,父親也不多辯,只會露出一臉的憨厚的笑意。過年為鄉(xiāng)親寫對聯(lián)是常事,辦酒席則利用夜間幫忙也從不閑得。父親在外怎么勞累辛苦,他從不帶任何不良情緒回家,極少聽到與母親爭吵的聲音,他從不打罵教訓兒女,也極少在兒女面前說為人處世的大道理,他一慣的做法就是認真地做,默默無聞地做,不計較得失的做。他寄予通過平凡生活中點滴事例,來說教血脈里流淌著他血液的兒女和課堂上的那群無邪的孩子。父親善待他人,助人為樂的性格,在村子里結(jié)下了極好的人緣,這次家里出事,村里的人們用人間最樸實的行動回報了多年來父親的善良和付 出!
父親說那番話時,心里難掩對鄉(xiāng)親們的感激。盡管沒有親眼目睹鄉(xiāng)親在家里和田間勞作的場景,但聽著這番心底深處的感嘆,女孩終于明白了父親那番話的含義。父親多年來的善心善舉,在這次意外事故中,在這短短的一個月的時間里,在鄉(xiāng)親們伸出援助之手時,一一回放在她的眼前。多么善良的父親,多么淳樸的鄉(xiāng)親。這些由她親眼所見和親耳所聞的關于父親的事和話,足以抵得上上百次骨折所帶來的痛楚般刻骨銘心,給予她的影響和幫助,足以讓她思索回味十年、二十年、直到今生。
此后,女孩牢牢記住了父親的話。她明白,那時對父親最好的回報不是揮動鋤頭和鐮刀,而是握好手中的筆。之后,她全心學習,成績由之前的中等水平,一躍穩(wěn)步班上前幾名,兩年后考入縣一中,又順利考入大學,直至成為一名國家公務員。那年,當她升入大學,成為村里第一名躍出大山的鳳凰時,鄰近的長者總迷信地以為,說什么當年骨折“大難不死,必有后福”,升大學是由難升至福的結(jié)果,不足為怪。那些關心她的前輩,怎能明白,真正給予她福的、改變她命運的,是上蒼賜予她的那位善良、助人的父親!
九九年,父親調(diào)至離家五里遠的區(qū)小學,因年齡和身體等方面的原因,放下了從業(yè)近三十年的教鞭,干起了學區(qū)會計和食堂食物采購之事。村里有些老人便打起了“小算盤”,懇請父親購買他們種植的小菜,并讓父親早上上班時順便挑上帶到學區(qū)。一擔菜幾十斤到百來斤重,三二回,常人也會為老人挑去賣的,但經(jīng)常性的負重且在刮風下雪的天氣,只怕沒人能堅持多久??筛赣H做到了。幾年如一日,在風中,在雨中,隱忍著多年來頑固的病痛,披著晨光汲著雨露,沿著家鄉(xiāng)那條清澈的小河岸邊,一步一步邁步開去,腳下踏出一路的歡歌,那單薄微微彎曲的身子,成為岸上一個快樂躍動的音符。
多年來,父親的故事依然如故,女孩也一直牢記那番做人的道理。如今,那些道理早已融入她生活的空間,成為她每日呼吸的氧分,而父親則成為了她的天然氧吧,為她源源不斷地輸入足夠的新鮮氧分。她無法想象,要是沒有這般根深蒂固的教誨,一路走來,少一份善良,少一份誠信,少一份熱心,她還會是她嗎?當被人誤解、諷刺、挖苦,她還會擁有現(xiàn)在這般超然輕快的心靈空間嗎?現(xiàn)實生活和工作中,當人性的丑陋和陰暗,如許多暗藏的冰山,猝不及防地出現(xiàn)在她的面前,多棱角的冰川刺芒扎得她遍體鮮血淋漓之時,她也不會為之改變固有的價值取向,不會放棄做人的這最基本的道理。何時何地,遇到怎樣的困難,她都會坦然面對。
現(xiàn)在,父親提前退休離開學校,生活在那熟悉的侗鄉(xiāng)小山村。只是,父親往昔硬朗的身軀,隨著逝去的歲月,伴著頑疾,漸漸老去,身體狀態(tài)漸漸變差。記得,骨折的那一年,父親除頑固的風濕病痛之外,又被診斷出患有胸膜炎并鈣化。年小的她,對此病并沒有多大了解,只是長期來,每日見到父親揭開幾個藥瓶取藥吃藥的情形和日漸消瘦的身體,就知道這病嚴重威脅著父親的健康。對父親健康的擔憂,到現(xiàn)在,一直是咽在她心頭的一枚刺,時時扎得她生痛。因為,在她面前,父親宛若一面清澈的鏡子,讓她時時得以重審自己,識辯真正的幸福和快樂,她又怎舍得那面鏡子破碎而去啊!她想,唯有好好地生活,好好地做人,方能回敬善良的父親!
我就是當年的那位女孩。那已是二十幾年前的事了,但往事并不如煙。由這些事所折射滲透進而影響我的,如大腿上因敷藥留下的銅錢大的印記一般,成為了我身體和生命中不可缺少的部分。雙手每每撫過印記,就如同在梳理那雙翅膀,洗刷掠過空中遺留的污垢,好讓自己更好更輕松地飛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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